我家有五口人。
出席任何活動卻只有四個人,甚至連客廳上的全家福也沒我。
我爸常想不起我的名字,我媽讓我滾出去,我哥說他只有一個妹妹,而我姐直接和我男朋友訂婚了。
多余到連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。
墜樓后,我尚算清醒的神智聽到病房里吵吵鬧鬧。
我名義上的家人哭著說:“余余,醒過來,不要放棄希望,媽媽愛你……”
1.
從很小的時候,我就知道,我在家里是多余的。
哥哥叫陳知遠,姐姐叫陳知雅。
而我,叫陳知余。
多余的那個余。
哥哥姐姐過生日時,媽媽親手做小蛋糕,爸爸帶他們出去玩兒,還有堆成小山的禮物。
可我過生日時,爸爸出差,媽媽加班。
我畫了張全家福,很乖地在客廳等到十一點,等到媽媽后,把畫舉得高高的,細聲細氣:“上班辛苦了,媽媽,今天是……”
卻被她一臉倦色地推開:這么晚要說什么?等明天吧。”
我張了張嘴,還是鼓起勇氣:“媽媽,今天是我的生日,你給姐姐做了小蛋糕……”
她不耐煩地打斷。
面色甚至有點冷:“你想說什么?你也要?知余,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自私,我上了一天的班,很累,你卻只想著吃,胡鬧也要有個限度。”
我垂下頭。
她拎著包噠噠噠上二樓去了。
其實我不想要小蛋糕,甚至連禮物都自己畫好了,我只想要句“生日快樂”,就要一句……
不過好孩子要能體諒大人的辛苦,我要乖一點,再乖一點,媽媽只是太累了。
我哄了自己很久。
上樓休息的時候,姐姐的房間亮著光,我想提醒她早睡,推門時里面?zhèn)鱽韹寢寽厝岬穆曇簦谥v童話故事,哄著她另一個女兒入睡。
我垂下眼,看見眼淚掉在衣服上,濕了一大片。
輕手輕腳地逃回臥室,我埋進被窩里,哭紅了眼。
那年,我只有七歲。
而今天,是姐姐結婚的日子。
對象是江泊,曾經(jīng)承諾過要護我一生一世的人。
如今卻做了我姐夫。
鋼琴師彈起悠揚的曲子,鮮花灑滿大地,新人男的帥,女的美,我聽見席下賓客說他們很配,爸媽致辭完,哥哥上臺,笑得燦爛:
“我就這么一個妹妹,今天可就交給你了。她從前嬌氣,是我們家里的寶貝,你要好好對她??!”
像是在看一場話劇,故事里的男女主終于迎來甜蜜結局。
媽媽捂住嘴紅了眼眶,爸爸輕拍她的肩,姐姐和江泊在臺上交換戒指,哥哥幫她整理頭紗。
卻連戲中缺少一個人都已忘記。
我至親至愛的家人。
我血脈相連的家人。
甚至在婚禮前都沒給我打一個電話。
不過也不用了,因為我快死了。
被人推下樓時,我以為自己會害怕,心里卻空洞洞的,只余即將解脫的麻木。
墜樓的場所是姐姐的婚禮現(xiàn)場。
被圍擋緩沖了一下,我落地的時候,還有些意識。
血淚模糊里,我看見媽媽往這邊望了一眼,眼里是盡然的淡漠。
我想了很多情景,她會不會為我擔心,會不會有一瞬的心疼,會不會沖過來抱抱我。
都沒有。
她只是皺起好看的眉,對著我爸說:“怎么這么晦氣?找死非要在今天這個場合,這樣雅雅怎么結婚……”
媽媽,你的女兒要死了。
你不為她心疼哭泣,卻只埋怨她攪了你另一個女兒的婚禮。
媽媽啊媽媽,你既然這么不喜歡我,為什么還要把我生出來呢?
真奇怪。
我以為將死之人會失去對疼痛的感知。
那一刻,卻像有一把鋸子一點點把我磨成兩半,整個靈魂都在顫抖,發(fā)出絕望的嘶鳴。
“媽媽……”
這是我留在世間最后的呢喃,最后的渴望。
很快就被風吹散了。
2.
我沒有死,卻生不如死,醫(yī)療車及時出現(xiàn)將我拉走。
全身插滿管子,我成了植物人。
病房空蕩又安靜,媽媽全程坐在床邊,我睜不開眼,所以看不見她的表情。
先進來的是陳知雅,我的姐姐。
她哭著撲到我媽懷里:“媽,余余那么恨我,我沒想到,她恨我到寧肯跳樓也不愿來我的婚禮,明明……明明我給她打了那么多電話……”
騙人。
她怎么會給我打電話呢?
明明她把我所有的聯(lián)系方式都拉黑了。
陳知雅哭起來永遠情真意切。
眼淚是她的必殺技,且無往不利。
剪碎我的玩具小熊時,爸媽還沒說話,她便流下淚來:“我不是故意的,可是媽媽,我讓妹妹和我換,她不跟我換。”
于是指責落在我身上。
媽媽繃著臉:“余余,你怎么一點都不懂事?姐姐跟你換個小熊怎么了?”
說完她哄著姐姐:“雅雅不哭,走,媽媽給你買新的……”
我把解釋的話哽在喉嚨里。
就算媽媽忘了那只小熊是她唯一買給我的玩具也沒關系。
就算姐姐已經(jīng)有一屋子玩偶,來剪碎我的只是因為我不給她看也沒關系。
我自己記得。我要聽話,我要做個乖小孩。媽媽遲早會注意我的。
江泊隨后走進來,有些不耐煩,我能聽得出來:
“她我最清楚,就是個瘋子,雅雅,這種人,不值得你為她哭。她心里但凡有你這個姐姐,都不會在你婚禮那天選擇跳樓,還他媽跳到我們婚禮現(xiàn)場?!?/p>
我感覺我的呼吸停滯了一會兒。
如果有力氣,我恨不得起身親手拔掉自己的管子。
江泊是我大學的學長,陳知雅曾瘋狂追求他,他卻選了我。
這是我能握住的唯一一點愛。
于是我?guī)缀鯇λ月犛嫃摹?/p>
有一次下雨,我去接他下班,趕時間抄近路走了小巷,卻被幾個流氓堵住。
被恐懼吞沒,我拿起指甲刀在胳膊上狂劃,用血涂滿全臉。
小流氓們罵著跑了,我撿起傘,回頭對上了江泊恐懼的眼神。
可是江泊,你在怕什么呢?
當初說不喜歡其他人碰我的明明是你啊……
不久,他向我提了分手。
我抱住他哀求他不要走,他把我推到地上:
“陳知余,你看你哪點比得上你姐姐,她漂亮懂事溫柔,而你呢,就是個瘋婆子,我真后悔選了你?!?/p>
姐姐帶他回家,受到了家里人一致的喜歡。
江泊特意找了我一次,面帶厭惡:“我不希望在你嘴里聽到我們之前的關系?!?/p>
我正在削蘋果,刀片不小心割破了手心。
鮮血落到地上。
他的厭惡更甚:“陳知余,你不要動不動自殘,怪惡心的?!?/p>
包扎時,姐姐目帶關心地為我找紗布,手卻緊緊按在我的傷口上,好疼啊,疼的我受不住推了她一把。
她倒在地上開始哭。
我連傷口都顧不得,忙去扶她,被她拍開:“陳知余,你這個養(yǎng)不熟的白眼狼,我好心幫你,你竟然推你的姐姐,你的親姐姐!”
聽到這邊的動靜。
我哥第一個跑過來,把我甩到一邊,語氣嚴厲:“陳知余,你要干什么?你姐姐帶男朋友回家,全家都開開心心的,就你,吊著個臉,好像我們欠了你什么似的!”
我爸也走過來,一字一句:“越來越不像話了?!?/p>
他沒加主語,但是誰都知道,他說的是我。
爸爸對哥哥永遠嚴厲苛刻,是在培養(yǎng)他當公司的繼承人;對姐姐則寵溺慈愛,把她捧在手心里成為珍寶。
對我,則是漠視的。
好幾次我壯著膽子請他在我成績單上簽字,他都要沉思一下,直到看見名字那一欄才恍然大悟,仿佛這時才想起他還有另一個女兒。
媽媽的聲音則滿是冰霜:“知余,你真讓人失望。誰教你的,可以跟你姐姐動手?看來這個家是容不下你了,還不給我滾出去!”
他們一家人訂好了酒店出去吃飯。
沒人想到要叫我,也不會有人叫我。
看著他們走遠的背影。
我無措地站在原地,任血滴答流著。
像舞臺劇里落寞的丑角。
爸爸媽媽。
哥哥是童話園里的王子,姐姐是你們捧在掌心的公主,那么我呢?
既然你們的愛有限,且都已經(jīng)分配好了。
那么為什么還要把我生出來呢?
3.
十八歲時,我曾做過一次親子鑒定。
哥哥姐姐的成人禮都很熱鬧,輪到我時,爸爸終于想起我,承諾要給我在酒店擺個宴席。
我真的很開心。
選了一天衣服,穿得漂漂亮亮,甚至還畫了個淡妝。
其實那天就算他們給我買一碗長壽面,我都會吞寶石一樣吞下,細細品味。
可什么都沒有。
我在酒店的宴會廳等了很久很久,久到熱菜都涼了,冷菜都結冰了,天也黑了。
快深夜時,媽媽給我打了個電話:“余余,你自己回來吧。今天是你姐姐的畢業(yè)典禮,我和你爸去看她了?!?/p>
感覺有什么東西從我身體里活生生被扯出去,穿堂風呼嘯而過都是寒意。
星空下,獨留我踉踉蹌蹌。
遠處是燈火煌煌的游樂園。
我看見門口一對母女,小女孩哭著鉆到她母親的懷里,后者拍著前者的肩,眉眼慈愛:“好囡囡,別怕,媽媽最愛你了,這世上怎么會有母親不愛孩子呢?”
是啊。
這世上怎么會有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呢?
想到什么一般,我瘋一樣地回到家,從垃圾桶里翻出了媽媽的頭發(fā),爸爸的煙蒂,送到了鑒定中心。
等待結果的歲月,我度日如年。
我想,如果他們真的不是我的爸爸媽媽,那一直以來的忽視就有了原因。
書友評價
一心家的貓的這部作品《世間再無陳知余》,結構緊湊、情節(jié)感人、形象鮮明,語言靈動,是一部優(yōu)秀的都市題材力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