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他站在宮門下，鮮亮的披風(fēng)襯得他意氣風(fēng)發(fā)。

他坐在馬背上朝我承諾：“清晝！等我回來娶你！”

可當(dāng)他回來后，他卻默不作聲娶了我的親姐。

這年，他死在我的懷里。

蕭舜娶楚南熹的時候，街上備好十里紅妝，八抬大轎，年輕的將軍迎娶了自己心尖尖上的楚家姑娘。

百姓們將這樣的故事譜成一段七世怨侶終成眷屬的佳話，稱贊少年將軍和夫人的纏綿愛情。

我站在楚南熹的閨門前，望著里面忙里忙外的喜娘和丫鬟，楚南熹落落大方的坐在銅鏡前，頭上金冠玉釵，身著金絲繡線的喜服，肩披霞帔，她本就生的白凈，口脂抿唇，螺黛描眉，世間所有的絕色都在新娘子羞澀的淺笑里失了色，她手持喜娘塞給她的喜扇，上面繡滿纏綿的蝴蝶，象征著新人永久的恩愛。

“二小姐，你怎么還在這里啊，大小姐馬上就要出閣了，趕緊去打扮打扮吧，別誤了姑爺?shù)暮脮r辰?！毕材锟粗毅躲兜恼驹诔响涞姆块T前，神色焦急的催促著我。

我看著里面巧笑倩兮的楚南熹，她的余光瞄過我，隨即又立馬移開，嘴角勾出一絲不屑的笑容。

此時此刻，我站在這里，也算是多余。

我默默的回到房里，也無心打扮自己，打扮的再好看也不可搶了新娘子的風(fēng)頭，但我一身的綢羅錦緞又能入得了誰的眼呢？

我坐在窗前看著爹爹歡天喜地的在楚南熹的門口等著她出來，娘親則笑臉盈盈的攙著楚南熹走了出來。

不知道楚南熹俯下身和娘親說了什么，她竟然直直地朝我的方向走來。

沒等我反應(yīng)過來，我的門已經(jīng)被楚南熹給推開了。

“抱歉了妹妹，今日是我大喜之日，沒叩門便進來了，還請妹妹諒解。”楚南熹朝我微微笑了笑：“清晝，我們姊妹情深，我希望出閣上轎前也有你的相伴。”

她走上前將我牽起身：“娘親會給我蓋上蓋頭，到時候我希望妹妹可以伴我左右?！?/p>

說罷她身后的喜娘看準(zhǔn)了時機遞上了紅色的蓋頭。

我想要掙脫開她，但是她的力氣大的驚人。

娘親走上前替楚南熹蓋上了蓋頭。

她福身的時候為了她的重心我也被迫向下福了福身子。

她用只有我和她能聽見的聲音說：“你永遠也斗不過我，蕭舜一定是我的?！?/p>

楚南熹是家里的長女，我是次女。

從小楚南熹就比我更懂大家閨秀的道理，爹娘也更喜歡她，我性子更野一些，常常喜歡跑出去玩，回來的時候總是一身臟兮兮的泥，又或者左破皮右擦傷的，但我好像不長記性，小的時候總是向往外面的生活。

從小我便和蕭舜相識了。

他是將軍的嫡子，老將軍對他是又愛又嚴(yán)，蕭舜長大后必然是繼承老將軍衣缽的，不過這家伙性格也很野，每每躲著老將軍跑出來和我玩，然后又被將軍夫人揪著耳朵趕回去，我以前老嘲笑他，因為我的爹娘就不管我，雖然回家少不了一頓打，但是他們好像也只是發(fā)現(xiàn)了后就打一頓罷了，從沒像楚南熹那樣管過我。

小的時候我老是被蕭舜逮著要教我學(xué)習(xí)武功，我誓死不從，他就撿些什么小蟲小蛇拿來嚇我，把我嚇得屁滾尿流，哭著扎馬步，時間久了我竟然也被教會了三兩功夫，打幾個小流氓什么的不在話下。

但畢竟作為侯門千金，被只崇尚“女子不可習(xí)武”的父母知道了一定會大發(fā)雷霆，于是這便是我和蕭舜的小秘密。

后來有一次我爹娘帶著我和楚南熹去老將軍府上拜訪，長我兩歲的楚南熹便一眼看中了蕭舜，她當(dāng)著我的面時時纏著蕭舜，蕭舜經(jīng)常被她纏的不耐煩，悄悄跑來找我，那時14歲的少年紅著臉說：“清晝，等你及笄后，我立馬讓我爹來向你提親，到時候給你安排八抬大轎，三書六聘，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?！?/p>

我點點頭，嬌嗔地打了一下沒有正形的蕭舜，平時被楚南熹刁難的不快全部都一掃而光。

蕭舜16歲那年被老將軍帶上了戰(zhàn)場，那一年離我及笄只差半年多點的時間了，他走之前我來到宮門送他，他坐在馬背上特別的高，我仰著頭才能看見他，他鮮亮的披風(fēng)襯得他意氣風(fēng)發(fā)，發(fā)絲隨著風(fēng)飛揚起來，他神采奕奕的向我保證：“清晝！等我回來我就娶你！”

一記鐵蹄聲從我耳旁飛過，我卻再也沒有等到那個少年歸來的背影。

我等到的，是他和楚南熹的婚禮。

這場世紀(jì)婚禮后，楚南熹第三天便帶著蕭舜回門了。

這是我第二次見到他，幾天前的婚禮上我只是匆匆一眼看過他便再無勇氣，他比幾年前更沉穩(wěn)了些，坐在馬背上一言不發(fā)，遠遠看著是個俊俏的新郎官。

楚南熹回門的這天，我隨著爹娘來到了大廳，楚南熹和蕭舜已經(jīng)在大廳等待著我們了，楚南熹新婚燕爾，還有些害羞，羞澀的朝蕭舜撒嬌，蕭舜眉眼彎彎，溫柔的提醒楚南熹注意茶水別燙手了。

爹娘看著小兩口恩愛有加，必然是喜上眉梢，拉著楚南熹的手叮囑著日后的生活，楚南熹依然是乖乖女的模樣朝爹娘講述著蕭舜是如何的對她好，時不時還用袖子遮著嘴笑。

我的目光透過這熱鬧的一家三口看向蕭舜，蕭舜的目光一星半點都沒有分給我，他一手?jǐn)堉响涞募纾瑴厝岬馗胶椭约浩拮拥脑捳Z，確實是沉浸在新婚里的男兒模樣。

蕭舜真的和以前大不一樣了。

他變得恪守規(guī)矩，得體大方，是立功的少年英雄，記憶里那拿著小蟲嚇我，和我一起滾泥塘，坐在馬背上朝我笑的肆意的蕭舜已經(jīng)在鐵蹄飛奔聲中永遠的離開了我。

“妹妹?！背响涮鸬陌l(fā)膩的聲音傳來，她走到我的面前，牽著我的手，傲慢的神情因為背對著蕭舜而不加掩飾的看著我：“你也是好幾年沒看過蕭舜哥哥了吧？”

她回頭后又是一副好姐姐好妹妹的模樣，將我?guī)У绞捤吹拿媲埃骸安恢滥憧煞襁€記得幼時我們?nèi)齻€的好時光呢？”

幼時…確實是好時光。

只是這樣的好時光何來楚南熹呢？

“姐姐可是記得，以前妹妹也很喜歡阿舜呢。”她笑聲里除了一絲譏笑，更多的還是對我打敗這個手下敗將的興奮。

“今兒啊，姐姐就給妹妹做主了，我問過阿舜了，他不介意你來做妾，是吧阿舜？”

我震驚的抬頭。

卻對上了蕭舜毫無波瀾的眸子。

“什么？做妾？”我的聲音有些顫抖。

蕭舜可是答應(yīng)過我，要給我八抬大轎，三書六聘，要讓我成為正室，可享十里紅妝的婚禮。

做妾，不僅這些都沒有，從此以后我都要低楚南熹一頭，我會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嗎？

她只不過想要羞辱我，她能光明正大的陪同蕭舜，而我連進門都是從側(cè)門進的。

這莫不是天大的笑話。

更可笑的是，蕭舜竟然沒有反駁楚南熹的話語。

楚南熹好似很滿意我這樣的反應(yīng)，她不假思索的肯定了我的疑問：“是呀妹妹，到時候我們兩姊妹共侍一夫，姐姐也好多多照顧你?！?/p>

爹娘的眼神猶如利劍一樣看著我。

我明白他們是想我不要不識好歹。

可我偏不，我搖搖頭，聲音變得堅定：

“我楚清晝，絕不做蕭舜的妾！”

我不知自己是如何離開的，只覺步子有些虛浮，跌跌撞撞的跑到了院里的荷花池旁散心，離開時背后是爹娘大罵我的不知好歹和楚南熹有些幸災(zāi)樂禍地安慰爹娘，這些統(tǒng)統(tǒng)都比不上蕭舜一個無動于衷的眼神。

我站在池邊望著遠處的荷花出神，好像只有這樣我才能將心中的濁氣全然呼出。

“清晝。”

我的背后響起一聲沉穩(wěn)的男聲。

我一生都不會忘記蕭舜的聲音，我沒有看他，只是轉(zhuǎn)過身福了福身子，淡淡地說：“姐夫。”

“……”

蕭舜頓了頓，我看不見他的神情，過了一會兒他極輕的說：“妹妹……”

終究，還是退回到我們該在位置上。

我囁嚅著，嘴唇抖動，想要說什么卻全被這一聲妹妹而堵住。

整理好自己的心事，我拿出了十二萬分的勇氣抬頭看向蕭舜：“姐夫來此是有何事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若是被姐姐看到了，與我與你怕是都不太好吧?！?/p>

“……是我考慮不周，妹妹?！笔捤吹难劾镩W過一絲難過，但當(dāng)我想仔細看時，卻又恢復(fù)成平靜如水的模樣。

以前我最愛他靈動的眼，好像能看出他所有的喜怒哀樂，他的眼睛一轉(zhuǎn)，我就知道他在打什么鬼注意。

而現(xiàn)在他的眸子上像是貼了一層薄膜，我看不清薄膜下他的情緒，亦或者他也不喜被我看出任何心緒。

我深吸了一口氣，內(nèi)心有無數(shù)的疑問想向蕭舜吐露，即使他現(xiàn)在不屬于我，我也想要知道他的答案。

“蕭舜。”我直視著他的雙眼，似乎想要撕破他眸子里的薄膜，去看透他的內(nèi)心：“你為什么不要我？你真的想要我做妾嗎？”

蕭舜一言不發(fā)，沉默了很久。

“清晝?！彼纳ひ粲行┥硢?，像是被風(fēng)刮起的沙子一樣：“我一直愛的是你的姐姐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