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雨水，像是被濱海市這座鋼鐵巨獸擠壓出的骯臟眼淚，沒完沒了地潑灑下來，

砸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，濺起渾濁的水花。霓虹燈的光芒被雨水浸泡、扭曲，

在濕漉漉的瀝青上拉出破碎而詭異的色塊，紅的像血，綠的像膿，紫的像淤青。

陳風(fēng)單薄的藍(lán)色雨衣貼在身上，早已失去了最后一點遮蔽作用，雨水無孔不入，

順著脖頸流進脊背，刺骨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，啃噬著他早已疲憊不堪的神經(jīng)。他佝僂著背，

幾乎趴在電動車的塑料車把上，老舊的電驢在積水中發(fā)出不堪重負(fù)的**，

后座那個巨大的“閃電速達(dá)”保溫箱，此刻重得像一座壓在他命運之上的山。目的地，

紫金苑。濱海市頂尖的富人區(qū)，一個用金錢和冷漠堆砌出的堡壘，

與他破舊的外賣箱、銹跡斑斑的電驢格格不入。雨水模糊了視線，但他不敢慢，不敢停。

這一單超時，意味著他今晚的奔波可能顆粒無收，意味著下個月的泡面又要少幾包。終于，

那巨大、冰冷的雕花鐵門輪廓在瓢潑雨幕中顯現(xiàn)。陳風(fēng)緊繃的心弦剛想松動一絲，

一道刺目的白光如同地獄探出的獠牙，猛地撕裂了灰暗的雨簾！引擎的咆哮低沉而狂暴，

一輛磨砂黑的瑪莎拉蒂如同一頭嗜血的鋼鐵巨獸，毫無征兆地從側(cè)面的岔路咆哮著躥出！

它以一個蠻橫到極致的姿態(tài)，幾乎是貼著陳風(fēng)的車頭，輪胎在濕滑路面發(fā)出刺耳的尖叫，

伴隨著“嘎吱”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，囂張地橫在了小區(qū)入口的正中央！

陳風(fēng)的心臟瞬間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！他猛捏剎車，輪胎在積水中打滑，

車身劇烈地左右搖擺！巨大的慣性裹挾著冰冷的泥水，像一面骯臟的墻，

狠狠拍打在他的臉上、身上！他連人帶車無法控制地向旁邊歪倒，

沉重的保溫箱如同被拋棄的沙袋，重重砸在冰冷濕滑的地上！“哐當(dāng)！”箱蓋彈開，

里面他小心翼翼護了一路、指望著好評的熱騰騰麻辣香鍋，此刻像被踐踏的夢想，

紅油、滾燙的湯汁、鮮嫩的食材，在渾濁的雨水中爆開、流淌、被無情地沖刷、稀釋。

一股混合著辛辣香氣和雨水腥氣的、令人窒息的怪味彌漫開來。

剪刀門如同惡魔的翅膀向上旋開。一只锃亮的、纖塵不染的黑色手工皮鞋，

帶著一種睥睨眾生的傲慢，穩(wěn)穩(wěn)踩進渾濁的積水里。趙宇，濱海大學(xué)人盡皆知的頂級紈绔，

穿著一身價值不菲的休閑西裝，頭發(fā)精心打理得一絲不茍。他嘴角叼著半截?zé)煟?/p>

青煙在雨幕中扭曲升騰。他下車，輕佻的目光掃過地上那一片狼藉，

如同欣賞一幅拙劣的涂鴉，最后，那目光才慢悠悠地、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戲謔，

定格在渾身濕透、泥漿滿身、正掙扎著試圖扶起電動車的陳風(fēng)身上。“嘖，

”趙宇的聲音不大，卻像冰冷的刀子刮過耳膜，“送個外賣都送不明白？

急著投胎往爺爺車上撞？”他身后的車窗降下，

露出幾張妝容精致、此刻卻寫滿鄙夷和幸災(zāi)樂禍的臉孔，

刺耳的嗤笑聲毫不掩飾地穿透嘩嘩雨聲。陳風(fēng)抹了一把臉，泥水糊住了眼睛，又澀又痛。

趙宇那張臉，他認(rèn)得。一股滾燙的巖漿般的屈辱猛地從心底炸開，直沖天靈蓋！

他死死咬住后槽牙，口腔里瞬間彌漫開濃重的鐵銹味。

胃里空蕩蕩的絞痛和手機里那條未讀的、催命般的短信，像兩副冰冷的鐐銬，

瞬間鎖死了他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。“對不起，趙少。”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著枯木，

“我…我賠。”“賠？”趙宇像是聽到了本世紀(jì)最好笑的笑話，夸張地挑起眉毛，

嘴角咧開一個充滿惡意的弧度。他慢悠悠地踱步過來，

昂貴的皮鞋踩在混著紅油和食材殘渣的污水里，發(fā)出“啪嗒、啪嗒”的輕響，

每一步都像踩在陳風(fēng)的心上。他彎下腰，用一種極其嫌棄的姿勢，

兩根手指捻起地上那張同樣被污水浸透、印著訂單金額的外賣單——九十八塊五毛。

一絲殘忍的、貓捉老鼠般的笑容在他臉上漾開。

他慢條斯理地從西裝內(nèi)袋里掏出一個鼓囊囊的鱷魚皮錢夾，動作優(yōu)雅得像在展示藝術(shù)品。

他抽出兩張嶄新的紅色鈔票，在陳風(fēng)死死盯著的、幾乎要噴出火的目光中，手腕隨意地一松。

兩張百元大鈔，如同兩片被唾棄的垃圾，飄飄蕩蕩，

精準(zhǔn)無比地落在了那灘被雨水、紅油和泥濘浸透的、最污穢不堪的狼藉中心?！案F狗，

”趙宇的聲音帶著一種施舍般的殘忍，清晰地蓋過雨聲，鉆進陳風(fēng)每一個毛孔，“舔干凈，

這兩千塊，就賞你了?！彼掳桶谅匾惶?，

眼神里是**裸的、將人踩進泥里的侮辱和戲弄。車窗里的哄笑聲瞬間拔高，尖銳刺耳，

如同魔音灌腦。冰冷的雨水沖刷著陳風(fēng)滾燙的臉頰和脖頸，他垂在身側(cè)的手，

指甲深深陷入掌心，鮮血混著泥水滲出。他猛地彎下腰，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決絕。

他沒有去看那兩張鈔票，更沒有去“舔”。他伸出沾滿污泥的手，

一把抓住那兩張濕透、污穢的紙片，將它們死死攥在掌心，仿佛要將其捏碎融入自己的骨血！

然后，他抬起頭。雨水順著他凌亂的額發(fā)、高挺的鼻梁、緊抿的嘴角不斷流下，

模糊了他的面容。但那雙眼睛！透過冰冷的雨幕，

像兩把剛剛淬煉出爐、帶著無盡寒氣的匕首，

直直地、毫無畏懼地釘在趙宇那張寫滿優(yōu)越感的臉上！那眼神里燃燒的，不再是單純的屈辱，

而是沉淀下來的、冰冷的、刻骨的恨意，以及一種被逼至懸崖邊緣后、野獸瀕死般的兇戾！

趙宇臉上那貓戲老鼠的笑容驟然僵住了一瞬。那雙眼睛里的東西太過冰冷銳利，像實質(zhì)的針，

竟讓他心底莫名地掠過一絲極其細(xì)微的不適。但旋即，

這絲不適就被更洶涌的輕蔑和怒火覆蓋。“呵，賤骨頭還挺硬？”他嗤笑一聲，

像趕蒼蠅般揮揮手，“趕緊滾！別臟了本少的地界！”瑪莎拉蒂囂張的引擎再次咆哮，

如同巨獸的怒吼，碾過地上的狼藉，卷起一片污濁的水簾，

沖進了那扇象征著另一個世界的雕花鐵門。只留下陳風(fēng)，

像一尊被遺棄在暴風(fēng)雨中的殘破石像，僵硬地站在那片被踐踏的廢墟之上。

雨水無情地沖刷著他，在地上匯成小小的、渾濁的水洼。他攤開手，

掌心那兩張被攥得不成樣子、沾滿紅油和污泥的鈔票，黏膩、冰冷，像兩塊恥辱的烙印。

他深吸一口氣，冰冷的空氣裹挾著雨水和屈辱的氣息嗆入肺腑，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。

他蹲下身，開始沉默地、機械地收拾散落一地的保溫箱碎片、變形的塑料盒。

每一個動作都牽扯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劇痛。就在他拾起一塊碎裂的塑料蓋時，

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見旁邊被車輪濺起的渾濁水洼邊緣——一個小小的、瑟瑟發(fā)抖的毛團！

那是一只極其瘦弱的橘色小貓，可能才幾個月大，渾身的毛被泥水和雨水完全打濕，

緊緊貼在嶙峋的骨架上，顯得腦袋格外大。它蜷縮在冰冷的水洼邊，一只后腿似乎受了傷，

以一種不自然的姿勢拖在地上，身體因為寒冷和恐懼而劇烈地顫抖著。

一雙濕漉漉的琥珀色大眼睛，此刻寫滿了無助和驚恐，正透過雨幕，

茫然地、又帶著一絲微弱的求生渴望，望向陳風(fēng)。那眼神，像一根最細(xì)的針，

猝不及防地刺中了陳風(fēng)心底最深處那片早已被生活磨礪得近乎麻木的柔軟。

他收拾殘骸的動作頓住了。趙宇的羞辱，退學(xué)的威脅，生活的重壓……所有尖銳的痛楚，

在這一刻，似乎都被這只弱小生命瀕死的顫抖短暫地覆蓋了。

一種源于本能、遠(yuǎn)早于任何算計的沖動，驅(qū)使著他。他甚至沒有多想。

陳風(fēng)放下手中的塑料碎片，沒有絲毫猶豫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，動作是那么輕柔，

仿佛怕驚擾了這縷隨時會熄滅的生命之火。他避開小貓受傷的后腿，用沾滿污泥的手掌，

極其溫柔地將那個冰冷、顫抖的小小身體，整個托了起來。小家伙很輕，

輕得像一團沒有重量的濕棉花。接觸到陳風(fēng)掌心傳來的微薄暖意，它似乎受到了驚嚇，

發(fā)出極其微弱、幾乎被雨聲淹沒的“咪嗚”聲，本能地想掙扎，

但虛弱的身體只允許它象征性地動了一下爪子?！皠e怕……”陳風(fēng)下意識地低聲喃喃，

聲音沙啞得厲害。他迅速脫下自己那件同樣濕透、但內(nèi)側(cè)相對干凈些的廉價T恤，

小心翼翼地將小貓包裹起來，只露出一個小小的、還在滴水的腦袋。他把它輕輕抱在懷里，

用體溫試圖為它驅(qū)散一點寒氣。就在他做完這一切，抱著小貓準(zhǔn)備起身離開這片屈辱之地時，

那輛已經(jīng)駛?cè)胄^(qū)的瑪莎拉蒂竟然又緩緩倒了出來。副駕駛的車窗降下，

露出一張妝容精致的臉，正是剛才嗤笑最響的那個女孩。她看著陳風(fēng)懷里的泥團子，

夸張地捏住了鼻子，對著趙宇嬌聲道：“宇少快看！那窮鬼撿垃圾呢！嘖嘖，真是臟死了，

跟那貓一樣，都是下水道里的玩意兒！”趙宇的目光掃過陳風(fēng)懷里的貓，又落回陳風(fēng)身上，

嘴角勾起一個極盡輕蔑的弧度：“呵，物以類聚?！彼p飄飄地吐出四個字，車窗升起，

瑪莎拉蒂再次轟鳴著絕塵而去。冰冷的雨水澆在陳風(fēng)頭上、臉上，

也澆在他懷里那個微弱顫抖的小生命身上。他抱緊了懷里的小東西，

用自己的身體盡可能為它遮擋風(fēng)雨。沒有再看那消失的車尾燈一眼，

他沉默地扶起倒地的電動車，將捆扎得歪歪扭扭的保溫箱重新固定，

然后把裹著小貓的T恤小心翼翼塞進自己濕透的夾克內(nèi)側(cè)，緊貼著胸口。擰動電門，

老舊的電瓶發(fā)出瀕死般的**，載著他和一份突如其來的、沉重的溫暖，

以及滿身的屈辱與冰冷，緩慢地、艱難地駛離這片不屬于他的、金碧輝煌的牢籠。雨，

似乎永無休止。城市的霓虹在無邊的水幕中扭曲、變形，

像一個巨大的、冰冷的、光怪陸離的夢魘?！皣W啦——哐當(dāng)！

”陳風(fēng)將電動車幾乎是摔在“筒子樓”狹窄幽暗的樓梯口，

車輪蹭過旁邊堆放的、散發(fā)著濃重霉味的廢舊家具。

這棟老樓如同城市肌體上一塊流膿的瘡疤，擁擠、破敗、搖搖欲墜。

里常年彌漫著劣質(zhì)油煙、潮濕的霉味、腐爛垃圾和若有若無尿臊氣混合的、令人作嘔的氣息。

他摘下濕透的雨衣頭盔，甩了甩頭發(fā)上不斷淌下的水珠，冰冷的雨水順著脖子流進衣領(lǐng)，

激得他連打了幾個寒顫。他下意識地按了按胸口，隔著濕冷的夾克，

能感覺到里面那個小生命微弱的起伏和顫抖。他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，抱著懷里的小東西，

一步步爬上那陡峭、油膩、仿佛永無盡頭的樓梯。腐朽的木板在腳下發(fā)出痛苦的**，

每一次抬腳都異常艱難。樓道里唯一那盞昏黃的燈泡，鎢絲在垂死掙扎，

光線微弱得只能勉強照亮腳下方寸之地，

墻壁上剝落的墻皮和蜿蜒的水漬在昏暗中如同鬼魅的爪痕。頂樓，最角落的一間。

門板薄得仿佛一拳就能擊穿，邊緣的漆皮卷曲剝落。陳風(fēng)掏出鑰匙，

冰冷的金屬觸感凍得他指尖發(fā)麻。鑰匙**鎖孔，轉(zhuǎn)動時發(fā)出干澀刺耳的摩擦聲，

在這死寂的樓道里如同哀鳴。門開了。

一股混合著塵土、霉變木頭、陳舊紙張和淡淡鐵銹味的沉悶氣息撲面而來，幾乎令人窒息。

房間小得令人心酸，一張吱呀作響的木板床占據(jù)了大部分空間，一張掉漆的書桌緊挨著床沿，

上面堆滿了舊課本和筆記，搖搖欲墜。

唯一的窗戶對著隔壁樓那堵同樣破敗、長滿青苔和污漬的墻壁，

此刻正頑強地抵抗著外面的風(fēng)雨，但仍有冰冷的雨水，順著窗框腐朽的縫隙，

滴滴答答地落在窗臺下放著的一個搪瓷臉盆里，發(fā)出單調(diào)而冰冷的“嗒、嗒”聲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