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他們走后，村支書當即發(fā)起了投票。

絕大部分人舉起了手，同意用村子里的公款，給瘋女人一場體面的葬禮。

整個村子，因為她的離開，空前地團結在了一起，就連平時有些雞毛蒜皮矛盾的家庭們，也在這一天握手言和。

而我，將我爸媽拉回了家里。

把門一關，沉聲道：“爸，媽，事到如今，我要告訴你們一件事。”

村里一直有我和瘋女人的閑話，在這個節(jié)骨眼上，我突然如此鄭重，我爸頓感不妙。

他眉毛一抬，道：“你不會和劉小翠真的在一起了吧？”

我認真地盯著他們，點了點頭，道：“昨天，她來接我，我們在村外的土地廟里……”

在我爸媽驚恐的眼神中，我深吸一口氣，道：“我和她，睡了?！?/p>

我媽頓時無語，我爸更是點燃了煙，一支接一支地抽著。

抽了五六支后，他沙啞著嗓子，道：“我和你媽也是在你這個年紀就在一起了，我們沒資格說你什么不是，但你想過接下來應該怎么辦么？”

“我要去送她最后一程，還請你們幫我給學校請假?！蔽艺J真道。

“嗯，男人要扛得住事，這是你應該做的?！?/p>

我爸說完后，給我媽使了個眼色。

我媽立刻拿出手機，給我班主任打了電話，請了一周的假。

這件事解決后，我心情定了下來，方才朝著村口走去。

村里的人大多對鬼神敬畏，警察走后也無人敢去碰瘋女人的尸體。

我走到她旁邊，看著她閉著眼，靜靜躺著。

除去臉上的傷痕，她仿佛睡著了一般平靜。

一時之間，我又想起了她對我的各種好，心里忍不住揪成一團，手也伸了出去，想再摸摸她。

“別碰！”

張爺爺抓住了我的手，責備道：“我知道你最難過，但劉道長已經(jīng)在路上了，大概半小時以后就能到，忍忍，規(guī)矩還是得講，這既是對村子好，也是對她的尊重?！?/p>

劉道長是遠近聞名的道士，整個市里尋龍點穴也好，風水堪輿也好，八字測算，起名之類的事都是找他。

他的要價不菲，一般人承受不起，村里愿意用公款請他來，也算是給足了瘋女人尊重。

大概等了半小時，劉道長來了，他開了一輛面包車，帶了四個壯漢，以及他做法的營生。

在瘋女人身邊打了羅盤后，他指揮著四個壯漢對著指定方向擺壇，自己則是借了一間民居，換上了道袍。

舞著銅錢綁成的劍，劉道長突然噴出一口火，點燃了蠟燭。

村民們看得全都驚呼起來，紛紛鼓掌道：“道長好本事！”

我卻壓根沒心思看他，只是看著瘋女人尸體發(fā)呆。

請個人來跳大神，就是對她的尊重嗎？

她雖然腦子不清醒，但也保有著基本的生活意識，她知道不能吃白食，所以誰家要幫個忙搭把手什么的，她都會主動去幫忙。

不僅人畜無害，反而對村民幫助頗多的人，死后搞這些排場，是感動活人，還是感動她？

至少我能肯定，她不喜歡這樣……

我爸看出了我的不滿，他按著我的肩膀，沉聲道：“孩子，人死了，活人才這般大鋪排場，你是不是很不滿？”

我咬著牙，點了點頭。

“人死了以后，一切化為烏有，她看不見，也聽不到，這些排場，說白了，還是給活人們的慰藉。”

我爸意味深長地說道：“村里人都受過她哥哥的恩，她現(xiàn)在走了，村里人良心過不去，只能這樣補償她，明白嗎？”

“嗯……”

目光掃向四周，卻見村民們個個都面色悲傷，一些婦女更是咬緊嘴唇，眼角滾落淚珠。

這是她們的紀念方式……

我仰起頭，抽了一下鼻子，以防自己流下眼淚。

我不能哭，她一定不想看到我哭……

長達半小時的法事結束后，劉道長已經(jīng)累得滿頭大汗，他金錢劍對著瘋女人一指：“請入靈柩！”

四個大漢立即起身，面色肅穆，走到瘋女人的擔架旁邊，集體半跪下去，一人抓住一個邊角：“劉小翠！一路走好！”

中氣十足的吼聲后，她被抬了起來，放進了棺材內(nèi)。

“起棺！”

劉道長手執(zhí)七星劍，怒指蒼天，大喝道：“為劉小翠姑娘，送行！”

伴隨著他的喊聲，晴空突然閃過一道驚雷，云，突然便烏了。

淅淅瀝瀝的小雨，從天穹中墜落，打在那副漆黑的柳木棺材上，滴滴答答……

老天爺啊，連你也要送她一程嗎……

03.

四個壯漢抬著棺材，朝著劉小翠的屋子，一步步走了去。

村民們皆是跟在身后，每一個人都淋著雨，卻沒有一個人愿意撐開一把傘。

劉道長獨自走在最前面，每走出三步，便會搖一次鎮(zhèn)魂鈴，喊上幾句詞。

不知不覺間，所有人都跟著他，走三步，停一會兒。

在叮鈴鈴的鈴鐺聲中，悲傷之情，浸染了整個村子……

走著走著，隊伍到了一間廢棄屋子外。

按照慣例，劉道長停了下來，他手舉鎮(zhèn)魂鈴，又喊了幾句詞。

叮……叮鈴鈴……

他的鈴聲，多了一聲。

他臉色一變，回頭驚恐地看向棺材。

緊接著，在前面抬棺的兩個壯漢，突然膝蓋一屈。

咚！

兩聲沉重的下跪聲，撞擊著每一個人的心坎。

“師父，出事了！”

跪著的壯漢，身上青筋暴起，臉色也漲得通紅，大喊道：“突然變重了，抬不起來！”

劉道長當即回身，手握七星劍，對著棺材一刺，大喝道：“生死之界，不得擅躍！劉小翠！本道令你速速歸去，嗚哇哇哇哇哇……急急如律令！”

不知是不是他真有點本領，他這么一喝之后，跪在地上的大漢臉色明顯輕松了許多。

兩人松開壓在肩膀上的橫木，齊齊走到棺材前，跪在地上接連磕了三個響頭，方才又走回橫木旁，將橫木扛在肩上。

“起！”

兩人一聲暴喝，將棺材頂了起來。

“道長……這……”

一位老輩靠了過去，小心翼翼地問道。

劉道長擦了擦額前汗水，淡然道：“正常的，她身上有冤，你們身上沒有靈氣感知不到，我這四個徒弟跟我久了，沾了些靈氣，會受到影響，所以才會遭受惡鬼壓身?！?/p>

“她……會回來？”老人試探著道。

“嗯，想來平日里在村子里有些怨氣，不過你放心，人鬼殊途，她傷害不了活人，但她可以影響你們的運勢，讓你們倒霉，生病，或者打牌輸錢之類的事，她還是能做到的?！?/p>

老人聞言，嚇得臉色蒼白，哆嗦道：“那……那怎么辦呢？”

“幸好你們請的是我，”劉道長擦拭著七星銅錢劍，平靜道：“等把她送回家，我會再開壇做法，送她往生，以免她回到村子里，影響活著的人生活?！?/p>

“多謝，多謝劉道長……”

老人奉承者，劉道長卻大手一揮，道：“拿人錢財，替人消災，你們付我法事錢，該做的事我肯定要做到位?！?/p>

老人聞之，臉色一變，道：“劉道長，您的意思是，這場法事還要收錢？”

“水陸道場，肯定收錢的，你們看著給吧，這個不強求。”

劉道長說罷，輕輕搖鈴，帶著隊伍朝著瘋女人家里走去。

他帶著隊伍走在前頭，村民們卻立馬開了個小會。

年輕的村民們覺得公款是籌來明年秋收以后做農(nóng)產(chǎn)品網(wǎng)絡渠道的，不能濫用，老人卻更加害怕瘋女人回魂。

些許后，開會變成了爭吵，又過了些許，老人憤怒地吼道：“那三十萬公款家家戶戶都出了錢，不是你們這群年輕人的私產(chǎn)！現(xiàn)在不用，難道等著我們這些老家伙全都被鬼害死了，你們這些年輕人再拿出來分？”

這聲暴喝下，年輕人再無話可說，只得同意再拿出兩萬，給劉道長做水陸道場。